小Evan過世後,走過時好時壞、起伏不定的復原期間,除了大量上網閱讀與失去孩子相關的文章與討論外,書本也是少不了的,在讀過不下十多本以創傷為主題的書本後,印象最深刻的是某本以最近剛盛大完結的影劇「冰與火之歌」為藍本,並依該劇內容為引子去探討各種心理學理論的書。
裡頭有段在探討創傷與失落、以及探討如何從傷痛中復原的章節我覺得寫得很好,值得為此寫一篇文章加以探討:
那個章節是以該劇中發生在主角群之一的史塔克姊妹身上的創傷事件為引子,珊莎以及艾莉亞這對苦情姊妹花的遭遇我就不在這裡詳述了,在父親被害家族落難後,不管是珊莎那如囚困鳥籠般的苦澀人生、或是艾莉亞的被迫流落四方嘗盡人情冷暖,都是非常艱辛困頓的。
而之所以讓他們能夠在悲慘、甚至近乎殘忍的遭遇後可以不致患上PTSD(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又稱創傷壓力症候群,因遭遇創傷事件引發的精神疾病),反而能因此從中得到成長的關鍵,是來自於「創造意義」。
所謂的創造意義又是什麼呢? 這就會回歸到一個形上學的觀點,即世界上沒有所謂的"真正的事實",所有發生過的事情皆會因為不同的解讀,而產生不同的意義。
舉個例子,就拿今天被上司念了一頓來說好了,如果用「他看我不爽、故意找我碴」的觀點來理解這件事,那你可能就會覺得很不爽、很不平衡,埋怨「我真倒楣,怎麼遇到這種上司呢?」,然後開始自怨自艾起來了。
但是今天一樣是被上司念了一頓,如果用「他今天大概是心情不好吧?我掃到颱風尾了」的觀點來理解,那可能取而代之的是會感到無奈,也許接著會去想「罷了,當人屬下總是難免如此」,也許還是難免苦笑,但至少可以一笑置之。
更有甚者,來個超勵志的版本,今天無故被上司念後,如果可以去想著「這是上天給我的歷練,要我磨練心性,未來才會成功!」,那麼搞不好非但不生氣,搞不好還會升起一股「這是轉機,我一定要從中成長!」的雄心壯志,如此一來這件事反而帶來的是一股自我激勵的底氣。
回到冰與火之歌的劇情上,不管是珊莎的幾經輾轉後領悟能依靠的終究只有自己、或是艾莉亞用復仇的渴望鞭策自己挺過一波波的試煉,他們找到了創傷事件對自己來說所代表的意義,也因此可以不被傷痛打倒、因此得以堅持下去。
而這也是心理治療何以會有效的原因之所在,時間魔法這種東西不存在於世界上,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沒有人可以回到過去去改變他,而終究一個人可以去做、心理治療者也可以去幫助這個人做到的,就是試圖從中創造意義而已。
那麼,要怎麼去創造意義呢?
第一個先決條件是要「同化」或是「調適」該事件,同化與調適是心理學家皮亞傑針對認知發展與建構所提出的理論,人在接收與理解所接收到的訊息時內在會有一個既定的模式,而當創傷事件這種不在預期之中、規格外的事件發生時,通常這個人當下都會是不能接受的、震驚的。
如果這個人接著想「啊啊...就說人生無常嘛,現在可被我給遇上了」,那這就是一種同化,試著用現有對外在環境的預設去理解這個創傷事件。
如果這個人原本並沒有內建「人生無常」這個假設,那如果他能主動修改自己的預設,那他可能就會這樣想:「唉,我還以為這世間是惡有惡報善有善報的,看來我得接受人生無常,因果原則不一定是硬道理了....」,這就是一種調適。
我知道這個難免,但這時最沒有幫助的,就是不斷去自問「如果我當初怎樣怎樣,一切是不是可以不一樣?」、「我怎麼那麼笨?怎麼沒有如此如此....」。以過來人的角度我了解這個真的很難,但還是要請你盡量適可而止,因為這些除了讓你更傷心、更陷入負面迴圈之外,真的沒有太多實質幫助。
完成「同化」或是「調適」後,再來就是要從中去尋找意義,方法是先從這些創傷中找出正面的益處來。
我知道聽起來很刺耳,我都遇上這種倒楣事了你還要我找出正面益處?現在是在演哪齣?阿甘正傳嗎?
我知道這很不舒服,但是還是要請你想一想,在經歷過這麼深刻的死別之後,是不是也許讓你對某些事情的看法發生了一些改變?或者也許,發現以前沒那麼在乎的一些事情其實比自己認為的還重要?
也許以前會覺得早上一覺起來不就是理所當然的?也許現在你深刻體會到了生命無常,原來能夠活下去其實也是一種恩賜。
也許以前會覺得生活不就是那樣,但現在也許你很深刻的感覺到生命有限,而人如果不嘗試在這有限的生命中留下些什麼的話,那是不是也會留下遺憾?
沒錯,上天給了我們磨難,就拿我自己來說,身旁的人生小孩都沒出事,偏偏就讓我遇上胎盤剝離這種小孩一出生就死別的悲劇。
我當然悲傷、我當然痛苦,我曾經怨天尤人,恨天恨地恨自己過,中間也盡量的調適過,告訴自己這就是世道的無常,和我曾做過或沒做過什麼沒有關係。
然後我會開始想,上天安排小Evan用這樣的形式走入我的生命,如果有其用意的話會是什麼?既然事情發生了,有什麼事情是我可以做,而能讓小Evan來世上走這一遭不至於白費呢?
所以我決定創作:我喜歡畫畫,所以我畫了以母親喪子為主題的漫畫作品;我喜歡寫作,所以我決定以一系列的文章來記錄我在失落創傷中一路走來的過程,並且還加上了因自己作為心理健康專業工作者身分而能夠去發揮更多的,關於如何讓自己好好復原的那一部分。
如果有也遇上類似遭遇的爸爸媽媽,能因為看了我的創作因而更了解自己是怎麼回事、因而知道面對失落的徬徨無助可以怎麼幫助自己的話,
如果有人身旁的親友遭遇喪子,因為看了我的創作而更了解他們在經歷些什麼、更清楚該如何不給對方造成二度傷害的話,
如果因此可以幫上一些人的忙的話,那麼至少我們母子倆受的這些苦就不至於沒有意義了。
這個,就是我為失去小Evan這件事所找到的正面意義。
當你總算從失落創傷帶來的衝擊的泥淖中挺起身子來時,當你總算可以好好去思考這一切、而非只能一再否認或是直接崩潰時,請試著,去尋找屬於你的正面意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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